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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早田文藏 台灣植物大命名時代》從台灣杉談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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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吳永華

從台灣杉談起

110年前的1906年7月,遠在英國倫敦的林奈學會雜誌,曾刊登一篇由日本年輕的植物學者早田文藏(1874-1934)所發表的重要論文:〈台灣產松柏科植物之一新屬Taiwania〉(On Taiwania, a New Genus of Coniferae from the Island of Formosa),解開了台灣杉的身世之謎。採集人小西成章技師在寄給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標本簽上寫著:「此一台灣針葉樹毬果,1904年2月採自南投廳林圯埔海拔2,000公尺的烏松坑,與檜木混生,極為罕見,高可達數十丈。」由於這裡是過去19世紀西方人無法進入採集的區域,成果最終落入日本人手裡,但也因此再度引起西方學界回神,對台灣的高山植物燃起好奇之心。

早田在文中指出這是一種介於杉屬與柳杉屬之間的新松柏科植物。他仔細觀察道:「台灣杉的生殖器雖與日本的廣葉杉類似,但球花的內部構造卻完全不同,台灣杉的球花缺少第二鱗層,且鱗片中只藏著兩顆種子,因此將它設立為新屬,名之Taiwania cryptomerioides Hayata, 1906。」

台灣杉森林。圖片來源:我們的島〈撞到月亮的樹〉。

早田盛讚台灣杉是「二十世紀植物學史上值得特筆大書的發現」,獲得世界級植物學家的肯定,成為他往後更專注於台灣植物研究的最大鼓勵與動力,也是他一輩子經常掛在嘴邊,一再提起的傲人成就與個人紀念物。台灣杉至今仍是世上唯一以「台灣」為屬名的特有種植物,這是他與台灣植物最為關鍵的一條臍帶,早田文藏將榮耀獻給台灣。

我出生於篤信宗教的家庭,因此從幼少時期就對生死的問題抱持著疑惑,我認為解決之道在於必須研究生物學,從16歲開始便矢志於植物學。爾來埋首鑽研斯學已歷幾個星霜,或踏破台灣的蕃地,或在印度支那深處與苦熱奮戰。至老來之今日,自認為多年來的疑問已能夠逐漸地釋然冰解,這是植基於我所專攻的分類學的結果,而我所堅信的分類學原理與目前的系統學基礎是完全不同的。

1933年6月,晚年的早田文藏如此回憶道。從這段文字裡,我們看見五個關鍵字:「宗教」、「植物學」、「台灣」、「印度支那」及「分類學原理」,這正是他一生奮鬥的目標。而據以完成的〈台灣植物誌〉及「動態分類系統」,是他最大的成就,也是本書討論的核心。

日本對周邊地區的植物研究,伴隨著帝國主義的步調發展。日清、日俄戰爭後,殖民地擴大,東京帝大展開對琉球、台灣、樺太等地的植物相關調查。與日本一海之隔的台灣,自1895年成為日本的新領地;當年22歲的早田決定離開家鄉,前往東京就讀。他在1900年進入東京帝大前先趁機來台採集,並如此感激道:「由於這次的旅行,在我心中豎立起以台灣植物研究為終生事業的志向,川上浩二郎君溫暖的雙手引領我走進這個機緣裡。」自1860年代起,西方人便開啟台灣植物標本的採集、分類及命名的工作,但是早田注意到自1895年之後的改變:「日本植物學界的機會,在於台灣植物誌長久以來被西方植物學家們所遺忘。台灣植物誌的研究工作就好比在無垠大海中旅行一般,遙遠的陸地尚在視線之外。」

日治時代台灣植物誌的建構是一個結合眾人之力的龐大工程,合作過程中的核心人物就是早田文藏,他將滿室標本化為有用的知識。他以行動力多次渡海來台,在基隆、台北、巒大山、阿里山、恆春半島、南投、花蓮及宜蘭山區跋涉採集,將標本予以分類命名並發表研究報告,成為一位台灣植物誌的奠基者。那是一個台灣植物大命名的時代,早田文藏在《台灣植物圖譜》十卷當中記錄台灣植物170科3,658種,經由早田一人,竟然就為台灣植物誌增加多達2,300多種,奠定今日基礎。光是看到早田氏冬青、早田氏紅皮、早田氏柃木、早田氏蛇根草、早田氏菝契、早田氏鼠尾草、早田氏爵床、早田氏鱗毛蕨等一連串的植物中名,就可想見早田文藏與台灣植物關係之密切。

早田的學術高峰出現在1920年獲得日本學士院授予的「桂公爵紀念賞」最高榮譽,以表彰他研究台灣植物的貢獻。早田在寄給金平亮三的信中曾高興地寫道:「這回的獲獎對於小生的事業而言真是賜予極度的恩典,我像作夢般感到十分意外且深受感動。」然而他並未因此而陶醉滿足,而是將目光轉移到法屬印度支那的熱帶森林裡。他向台灣總督府提出赴印度支那調查的申請,並稱有助於解決台灣植物分類的問題,因此建議有詳加調查之迫切必要,台灣總督府於是批准其計畫。早田乃於1917及1921年兩度前往,成為繼富士山、台灣島之後的下一個新田野目標。不過他最後並沒有再複製台灣經驗來完成印度支那植物誌,而是從中得到啟發,在植物學思想上起了很大轉變,也開啟他人生下一個重要的轉折點。

其實早田「自1917年8月從印度支那的東京省回來之後,便將對台灣植物誌的注意力轉而投注在自然分類的原理之上」。他開始質疑達爾文的自然淘汰說,否定傳統的系統分類法則,並受到德國學者歌德的植物變態論影響,及日本天台宗教義的啟示,進而往更上層去創立新的「動態分類系統」,因此改變他後半人生的學術方向與際遇。

早田不斷反覆思考著「究竟如何才是自然分類」這個問題,經過百般熟慮之後,認為當時的系統學並非真正的分類學,遂再度詮釋「根據動態系統的植物自然分類」理論。早田這套動態分類系統觸及分類體系的根本問題,是日本人最初的獨倡學說,但發表之後未能獲得日本植物學界的認同,不過卻獲得來自歐洲學界的溫暖與迴響。早田「雖不時聽到責難攻擊、四面楚歌之聲,仍然一意專念,做一位不顧死生的學究之身」,但是「一旦得以發表自以為是真理的論說,即使深受惱人的長年宿疾所苦,不知離開人世的剎那間何時會到來,也絲毫不會留戀」。

早田在晚年時領悟道:「研究植物分類學的最終目的為何?就是為了要了解生物間相互的關係」,他認為分類學不但是人生當中直接而必要的學問之一,且有助於了解生死的道理。早田堅持學者應為其所信的真理以身命追捧,而他就是為了永遠的真理,「以勇猛精進之心再起,以獅子奮迅之勢以戰,為學問發出怒吼」,全力迎戰,直到人生終點。

《早田文藏:臺灣植物大命名時代》書封。圖片來源:台大出版中心

《早田文藏──台灣植物大命名時代》

作者:吳永華
出版單位:台大出版中心
出版時間:2016年8月
ISBN:978-986-350-170-1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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